孩童時期,父母為了訓練有自閉傾向的連明偉,會強迫他說話,而他只能說出些瑣碎話語,也就是因先天的不擅口語表達,反而讓他更親近文字;在各種生活行徑中,他發現了填補邁捷普瑞沉默的方法……。它曾經是、現在是,且將是永恆的火,部份被點燃,部份熄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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──赫拉克利特薄暮,雨霧,俯仰之間的凝滯。直到現在,我依舊會在屋簷下不由自主抬起頭,伸出手,手掌朝向天空承接雨水。小時候,古厝後方密植柚林,林後緊鄰鐵軌,火車日夜呼嘯南來北往,我曾經朝著火車上的陌生人雀躍揮手,曾經專心注視,也曾經天真地想用嘴巴吃下車內一閃而逝的光芒,我擁有小孩本該存在的好奇、天真與抒情。發明遊戲以填補寂寞蘭地多雨,雨從天上來,從山來,從海來,從花草開謝紛沓而來,我常常玩到全身溼透,想著一列一列火車將要把人們送到哪裡,只是這問題並不真的困擾,土地遼闊,世界何其神祕。我睜大雙眼看著螞蟻搬運食物,用細枝將蟑螂穿出一個破心窟窿,猜測母雞是否下蛋,研究獨角仙,拿著石頭砸向吱喳吵人的麻雀,想著一條準備吞食嬰孩的大蟒蛇,我發明許多遊戲,填補略顯蒼白、強言說愁的寂寞。我最喜歡升火。聚集細枝,排成井字或三角形。再尋枯葉,表面第一層已溼,不用,取底下褐葉。持兩至三個打火機輪流燒柴燃葉,水氣蒸發時產生白煙,而後泛起火,像顆熱心臟。一把火,一場彷彿永不停歇的雨,以及面向火光的我。說不出那種溫暖,卻喜歡,真是喜歡極了,即使全身衣物早已溼透。阿嬤吆喝入厝,怕我感冒,但是我知道必須升起一把火,如同使命,用火來慰藉不明瞭的什麼。暗頓,父母為了訓練自閉傾向的我,都會強迫我說話。我會口吃般說出一些瑣碎話語,例如在學校學了加法減法,和同學吵架,便當的主菜是滷雞翅,老師偏心喜歡某位醫生的女兒等等。我的心中充滿難掩的困擾、羞澀與愉悅,我不知道簡單的表達有何意義,也不知道這些童言童語究竟給我的親人帶來如何的想像與理解。我只是概略重述,甚至不諳編造。然而,天性的怯懦與不擅口語表達,反而讓我更加親近文字,也讓我對敘述所能帶來的反應產生極大的興趣。於是學習,揣摩,嘗試,旁觀或入甕,在各種生活行徑中,發現了填補沉默的可能,一切述說與行文造字都像藉口,又像明亮的窗口。時刻望去。我漸次熟稔一些粗淺的寫作技巧,自娛娛人,以為各種聲音與表述都能以某個文字或某類句法妥善呈現,筆心拈花,奇異劍術,斟酌句讀胖瘦語詞,當時甚至有些志得意滿。有何難,不過如此──我毫不知覺識字與編造會帶來欺騙,以及苦難。終究遇上瓶頸。一事無成只能耍筆桿?是的,死亡,我必須提起死亡這古老的母題。認真思索起來,或許自己提早或早已命定地面對至親者的離散兩茫。在命名的草蔬蟲石之內,星野疆域之外,青春剎然停止,雨水傾落,閃電劈裂了天空,灰色,細質粗質的暗與黑,藻與苔,爪與痕,棺材與銀紙,我不敢再次肆意描寫臃腫的細節,甚至痛恨,恨懦弱,恨無能,恨自己身而為人、身為子女。為何自己只能耍弄筆桿?為何一事無成?我不該存在,真不該。我的腦中想起伊人,卻設法遺忘,直到多年後在夢中突然浮現伊人死後的悲傷面目,才知道這份愛如此深沉。而這難言之辭,我還是不會說出口,必須忍住,一退再退直到真正吞下千萬種狡辯之辭。近二十年了,我依舊無法吞下。萬一有人指出我的不堪呢?不堪又如何?又有何可喪可失?雨前濛濛終不雨,雨後濛濛終不晴。這一切都是虛構,必須是。我拿起早已放棄的筆,詛咒自己。但願自己是癡傻之人時日濡溼,陰鬱,內心總有股水抽火燒刀砍不歇不止的死亡印記。而這死亡,隨著年歲的增長而肌骨滲髓。時而字短,時語長,我不捨亦無能細數這些纏繞於身的惘惘威脅,每一回想,那股超乎所能控制的深層怨恨便漸次浮起。啞口無言,於是假裝睥睨傲視,沉默並非靜觀,而是憎恨,或者自我包裹。來者不善,我亦佯裝不良,一字一句,一談一吐,或者迸一聲粗語感嘆。這些都無助於心,彷彿只能再次探底,更深,更卑鄙,更放浪,寫如何,不寫又如何。離鄉遠行,閃躲般,逕自沉靜壓抑,把內心琢磨成無情之人。天地不仁,何妨歧異背德,世間追逐紛紛擾擾曇花一現,芬芳馥郁,卻也是盈滿惡臭一朵貪婪食心之花。我猶能記得車禍意外死去的親人血肉斲斷之形,遺留的親族分爨奪柴之貌,搶糧,分粟,劃地界,將死者的金戒指妖嬌入指,瓜分賠償金,偷竊神龕觀音菩薩配戴的金牌。哼,死得真好。鄉里耳語,就是這個囡仔,繼承的遺產可能千萬,綁他,騙他,毒他,誘惑他──憂懼深埋,惴惴終日,我只能躲在棉被內無聲而哭。錢財遭親族篡奪,我早已身無分文。我不欲與人言,拒絕與人往,踏縮間都是惶惑,遲疑,困頓,想找一個人深愛,徹底撼動我,不怕死、不被背叛,但是我知不行,實是說夢。疼痛與傷害真的能讓一個人成長嗎?可以選擇嗎?可以拒絕嗎?痛是痛,終究還是面目蒼白地長大了,漸老了,有我無我,在文字故事間草寫塗抹,修補著,重建著,一種小我卻巨大的崩塌與拾荒。可以不要愛我嗎?我只會帶來毀滅;可以包容地愛著我嗎?我願意用毀滅來換取愛。我如何只願是癡傻之人。然而,我必須活著,即使編纂自己的訃聞,書寫一切的不存在,甚至是一個人寂寞的遊戲。寫,寫下所有意圖掩蓋的記憶,我的偽裝,他人的片面,自我與社會,性別與國族,猥瑣與卑鄙,社會虛實一切荒唐,刀光劍影,神魔妖怪,魑魅魍魎,露水沾睫身獨立,好一番鬧熱淒涼。我不熱衷技巧,不在乎發表,對於各種形式與主義興致缺缺,煎熬自己,持續死活一段凝結雨中的時光,一再透支。不可玷汙,只因早已玷汙。我將自己封鎖在一列懸浮夜車,林木都在顫抖,我嘗試用各種辭彙與故事填補空缺,無止無盡,如果未來僅是如此。不,不能如此。宴請眾神,饕餮妖魔,在所有內向的暴力中,我擁有最內斂細緻的殘暴。然而,我真的必須苟活,這是伊人留給我最珍貴的餽贈了,我不捨遺棄,必須佇立,睜開雙眼,真實感受一切,為了伊人也不再為了伊人而活。倖存者的故事。我依舊保持沉默,拆卸自己,重新組裝,勉力拼湊置於眾人之間,仔細聆聽火車外低吟高呼的聲音。用盡全力護衛的所有有人在哭泣。有我以外的人在哭泣。有我以外以外的人在哭泣。有我以外以外以外的人在哭泣。無法不驚悚於封閉,我以為自己確實透過書寫而體驗這些身外的遭遇與苦難,其實不然,我不願再次欺騙自己。這一切都不是虛構,必須不是,所有語言的無效性與局限性在彰顯之後,才能得知意義的匯流,與可能呈現的、趨向真實的光影面向。是的,挫敗,愛恨,理解,我衷心而願。站立於童年的身軀,思考所要述說、承載意義的世界,全身溼透,彷若裸身,將所有寫過的字湊成火種,聚集成簍,升起一把微弱之火。再次抬起頭,寂寞地將手掌伸向天空,同時聽見火車即將重新啟動的金屬摩擦聲。薄暮,雨霧,我沉默靠向火,傾向光,慎重捧起努力跳動的熱心臟──請勿苛責,這是我用盡全力、僅能護衛的微小所有。陰暗處,有人哭著走向火光。(中國時報)
MAJ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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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Apr 30 Sat 2016 19:30
「關於寫作,我想說的是……」第二輯3之2-火燒薄暮天 邁捷普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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